武汉工程大学研究设计院办公室主任涂光美
武汉工程大学艺术学院研究生二年级 涂荟
(关山街汽标社区)
我带着一家人在荆州公安县八里港村陪伴母亲准备过春节,本打算1月27日回武汉,没想到封城封路,滞留在村里。母亲倒是精神十足,有孙女陪伴她说话,每天清晨到鸡窝取正宗的土鸡蛋给涂荟补充营养。
2月24日,我们一家三人持特别通行证自驾,穿过9个检查站,层层登记、测体温、验通行证,踏上了荆州回武汉的高速公路,沿途没有看到一辆回武汉的小车,武汉市区内车辆也很少,零星的快递小哥飞快的穿过街道。
我们开车直接回到了关山大道的家中。我和涂荟都是党员,到关山街汽标社区登记房号后也报名参加了社区志愿者。
起初我们在家办公,收集附近各大药店口罩、体温仪、酒精、防护服货源和价格,了解各超市生活物资团购程序。很快,涂荟做志愿者的优势体现出来,在这里出生长大,从幼儿园到研究生都在这里,同学特别多。代购药品和生活物资的通行证通过网络图片也办好了。
湖北省化学工业研究设计院小区是一个封闭的小区,从属于关山街汽标社区。菜品只送到汽标小区门口,离研究设计院大门还有1公里。涂荟进入研究设计院团购群后为居民和单位代购了几批口罩、温度计、药品、蔬菜,数量不大,用电动车来回运还能应付,而加入团购微信群的人在迅速增加。
我在研究设计院办公群里,为外地职工回汉申请提供经验,打印申请表、盖章、发图片,为院上班提前做准备。到2月29日,5套防护服、1100个口罩、20瓶消毒酒精、2个红外线人体测温仪准备妥当,小区内安排物业人员做了3轮消毒,同时密切关注涂荟的团购群,保证小区居民生活物资的供应。居民抱怨蔬菜太贵还不新鲜也可理解。
我们家成了研究设计院小区临时的防疫办公室。
研究设计院小区没有新冠肺炎病人。3月1日上午,一彭姓女子打破了研究设计院小区的平静。该女子50岁,在酒店工作,2月6日确诊为新冠肺炎,在协和医院治愈准备出院,要求住到本小区来,接收她居住的是院内郑某,独居男子,79岁,自称彭某是他老婆,联系汽标社区,准备办理到小区内一起居住的通行证。身份证显示两人都不是本小区的人,社区主任特意找我下楼了解情况。在操场上,我们戴着口罩,保持约三米的距离,网格记录员电话通知郑某到操场来。30米不到的距离,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平缓地走过来。
社区付主任问:“彭**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?”
郑某举起双手激动的大声说:“确诊都快一个月了,小彭要出院来照顾我,你看我身体好好的”。
当他放下双手时,我观察到他两只手抖动的厉害,但很快双手又握在自行车车把上,他想掩饰什么呢?我用手机录下了郑某说话的一部分。末了,我们告知他,确诊治愈出院的病人还要在酒店隔离14天才可以回家,社区每天会电话联系他的体温,也不用下楼了。我又安排物业人员,生活物资直接送到郑的家门口,自己开门取。没想到,正是这一次交流,解开了日后的命案。
涂荟的团购工作做得风生水起。为研究设计院小区服务的志愿者有四人,我和女儿办了代购通行证后,涂荟动员长江大学的一名男生项泽龙也办了通行证,又联系一小伙伴帮助统计信息。正当武汉市民翘首盼望政府补贴冻猪肉的时候,涂荟与同学联手团购,已经将猪肉送到了本社区居民的餐桌上。到了3月7日晚上,一辆757公交车开进研究设计院小区更让居民惊讶,不是公交车通车了,757是给涂荟的团购居民送蔬菜水果来了。
忙碌了一天,睡觉前,涂荟对她妈妈说 :明天是你的节日,你不用做事,我给你做一道新鲜菜。
微信、QQ、电话响个不停,是在祝福女神们更年轻漂亮!在晒美食,晒娃娃萌照。懒得接听,一大早谁这么烦啊?
“郑**死了”。
“什么?谁死了?”
“早晨发现郑**死了。”
“在哪里?谁发现的?”我从床上跳了起来。
“死在家里,昨天还电话联系过,今天早晨电话联系无人接听,就联系他的妹妹,打开门一看,没气了。”
“谁判断他死了?什么原因死的?”
“是死了,已经凉了。”
“联系社区主任没有?”
“社区主任很快就到”。
这是我与物业人员钱师傅的一段对话。穿上衣裳我就往外走,老婆在后面喊:慌什么?洗口洗脸,戴上口罩再出去。
下楼到操场,社区主任刚到,郑某的妹妹站在旁边,一脸的轻松,也没有一滴眼泪。
“都联系好了吗?证明带来没有?”我问社区付主任,指在家中死亡的证明。
“还有他几个儿子没到,按照正常程序办理”。
“殡仪馆的车几点到”?
“已经联系好了”。
“你们做的很到位,安排人消毒。”我对付主任说,他以前是我的下属。
“正在消毒”。
“很好!运走之后再消一次,做好记录。非常时期,我要向我的领导汇报。”说完,我就离开了。
郑*什么原因死亡呢?彭姓女子2月6日确诊后在汉口协和医院,不可能来,也相差31天了。3月1日郑某下楼,我们与他有3米的距离,他回家后再没有出门。
小区居民若问我郑某的死因,我如何回复呢?
“他妹妹已经报警,说记录表上的体温正常是志愿者自己填写的,认为郑**是新冠肺炎死亡。”付主任电话告知我说。
我想,警察出面处理,事情就好办了。
2月9号清晨,网格负责人指示涂荟,要她和志愿者项泽龙一起把小区居民的体温全部测一遍,做好记录,并且每个人测体温时要拍照上传。显然,这一指令与郑某的死有关。
“爸爸,我只到1栋、2栋、5栋上门测体温,3栋、4栋你安排别人”。女儿害怕了。知道这里有人死亡,其他志愿者也不来了。
项泽龙和网格员很聪明,两个人联手到1栋、2栋测体温去了,女儿还在傻傻地等我安排别人,还有别人吗?
莫说孩子们怕,我也害怕,特地要物业的钱师傅与我和涂荟一起上门测体温。1栋、2栋、3栋、5栋体温都测完了,只剩下4栋了。
网格员走了,项泽龙住院里,走不了。我们4个人一起来到4栋。这是老房子,没有电梯,郑某是二楼,遗体昨天下午才运走。现在是下午近3点,楼梯口浓浓的消毒水气味还没散去。女儿给一楼的住户测体温拍照后有些眩晕。我让她在操场上等,一个人吸点新鲜空气。
戴上医用口罩本来就闷,加上消毒水气味,呼吸就更困难了。
2楼已没有人住。我、钱师傅、项泽龙三个大男人脚步特别沉,把楼梯蹬得咚咚响,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,三楼两户人家,怎么敲门也不开,只同意报体温出来,说前几次都是报体温,现在怎么还要测体温拍照片呢?猫眼看到三个穿着隔离服的人也有些恐惧,当听到我的声音,感觉是熟人才探出头同意测体温拍照。屋里面的人还不少,对门的也开门了,远远的望着我们。
“我的小爷爷们咧,快到门口来,我们测完体温就走,36.8、36.6、36.2…都正常”。钱师傅大声喊道。全部体温总算测完了,都正常。
女儿飞也似地跑回了家。我到草坪上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,脚步轻了许多,一个人在草坪边转了几圈,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。老婆站在门口,手握消毒酒精喷雾壶,从头到脚底给我喷了几遍,喷的流水了,面部也喷了一把。
脱下防护服,挂在阳台上晾干。这是我唯一的防护服,下次还要穿。医用手套、口罩不能再用了,消毒后包好再处理。我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,湿透的内衣快要干了。等女儿冲完澡出来,她的衣裳也洗完了。我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衣服全塞进了洗衣机,进洗澡间反复冲刷自己,闭上眼睛,眼泪直往外冒。
涂荟是她奶奶心尖上的一点点肉,若知道我如此虐待女儿,她该有多心疼。我当然也明白,一只蟑螂爬到脚边也会吓得尖叫的女儿,面对死亡有多恐惧。
手机不停的响,是测体温图片在上传。一天没吃东西了,也很饿了。洗完穿好,边吃边看手机,7个未接电话,是社区付主任的,这么急吗?
“有什么指示?”
“我记得你拍过郑**的一个视频”。付主任问我说。
“我是拍了他的视频,手机容量不足,视频全删除了,图片还在”。我随意答。
“你仔细找,郑**的图片全传给我,找到视频赶紧传给我,警察正在调查郑**的死因”。
手机上的视频确实删除了,但电脑里有备份,有关郑**的图片和视频全部传给社区付主任已是晚上8点多。
今天天气真好,一觉睡得自然醒,快中午了,下楼去草坪晒晒太阳。网格员拿着标语正准备贴在墙上,是本小区无疫情的公示牌。
“郑**的死因调查清楚了吗”?我问汽标社区网格员。
“他三个儿子都已经签字承认是突发心脏病死亡。据说警察让他们看了视频后,他们再没有提出疑问,都签字了”。钱师傅抢先回答说。
总算可以给小区居民交代了。对我们三个志愿者来说,迟来的消息意义大吗?郑某的妹妹在故意找茬吗?在暴风眼中经过洗礼的女儿会更坚强吗?
志愿者都是武汉普通市民,没经过培训,一点防护知识是从网上学来的。对口罩、防护服的真假也缺乏认知,对新冠病毒的了解更模糊。武汉已经付出几千人的生命代价,其中很多都是医务专家,何况志愿者?
疫情结束还有一段时间,手臂上“党员志愿者”红色袖章闪闪发亮,我们更应团结一心,战胜疫情,待到珞珈山樱花盛开时,我们再把武汉装扮的更漂亮。
2020年3月10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