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本报记者 李思辉 通讯员 陈思
一大早，约定的时间还没到，袁军的车就停到了武汉光谷地铁口。他对《中国科学报》记者说：“李老师，请上车，咱们出发！”
100多公里外的湖北嘉鱼县经济开发区内，他带领武汉工程大学团队研发的“不易燃、无腐蚀、无刺激”新型消毒液已经投产。这项科研成果，从科研设想到研发制备，从反复实验到送检获批，再到量产上市，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。产学研对接何以能如此顺畅？带着这样的疑问，记者跟随袁军走进企业。
从中师生到大学教授
袁军喜欢自己开车。在他看来，做科研和开车一样，最大的乐趣就是既能“掌握主动权”，又能直接奔着目标去，高效率解决问题。与他接触较多的人都会发现，这位教授与众不同——他几乎从来“不做无用的事”，他的研究课题都是社会上亟须解决的问题，大多都是“订单式”的研发。
“这和我的中师学习经历有关。”路上，袁军向记者介绍，1982年初中毕业后，他考入湖北沔阳师范学校（现为湖北仙桃职业学院），准备毕业后当小学老师。
当时，国家城乡教育资源匮乏，各地纷纷兴建起一批师范学校。3年中师期间，袁军不仅系统学习了教育学、心理学、语文教学法、数学教学法等系统课程，而且养成了学以致用、边学边用、务求有用的思维习惯——首先考虑社会需要什么、亟须解决什么问题，然后再寻找破解现实问题的办法，说到底就是以问题为导向。
临近毕业时，教育部门出台遴选优秀毕业生继续深造的政策，包括袁军在内的一批优秀毕业生得以进入湖北大学等高校继续学习。袁军直言：“3年中师学习得非常扎实，对我一生产生了很大影响。我们那一届师范生里，后来还出了一位院士。”
30年坚持“做有用的研究”
从湖北大学毕业后，袁军考取了华东理工大学的研究生，1992年毕业后回到武汉，进入武汉工程大学主攻材料学，“一晃30年过去了”。
这30年里，袁军始终保持着“中师生”的思维习惯，立足专业、脚踏实地、解决问题、沿着材料学深耕。武汉工程大学副校长吴云韬评价说：“袁军教授的绝大多数科研课题都是立足于产业需求开展技术攻关，所以相当接地气。”
“生活垃圾围城”一度是社会急切求解的问题，仅武汉市一天产生的生活垃圾就超过1.2万吨，“能堆成一座小山丘”。
这么多垃圾怎么办？袁军带领团队尝试从废旧编织袋着手，研究如何把它做成FRPP模压塑料管。这项成果受到再生资源行业的密切关注，湖北一家科技企业很快找上门，几个月后该研究就实现了成果转化。
除了废旧编织袋的转化外，袁军团队还试图组团进行生活垃圾机械化分类及资源化利用，通过分类处理把部分生活垃圾转化成天然气、有机肥及木塑制品。过去近10年，袁军一直在各个场合作报告，呼吁推动这项工程，从根本上解决城市垃圾处理难题，但至今还没有实质性进展。
究其原因，“要做这项工作，需要政府主导、大量资本进入，需要化学、材料、机械等领域的研究人员一起来做，单靠一所高校和几名科研人员的力量远远不够”。
袁军固执地认为，从材料科学角度看，所有垃圾都是可以转化利用的宝贝。“难道就没有没用的东西吗？”有人问。“哪有什么东西没用呢？就连废弃的树枝、树叶、树皮都有用。”袁军答道。
近些年，随着城镇化不断推进，一些树木需要按规定进行移栽。武汉梨山是集中移栽的承接地。移栽过程中，往往需要对树木进行枝叶修剪处理，因此这里每周都会产生大量树枝、树叶、树皮垃圾，怎么处理这些垃圾一直是有关部门的烦恼。
承接此项业务的一家园艺公司求助武汉工程大学。袁军带队在现场分析认为，树枝、树叶、树皮不是垃圾而是宝贝。将其变废为宝有两个途径，一是做成机制木炭产品，对接餐饮企业、家庭取暖需求，但这需要在地下建窑烧制，环保上过不了关，行不通；二是加工成生物有机肥，对接农业生产需要，这在环保上不存在问题。随后，袁军团队牵头在武汉梨山组建资源转化中心，邀请华中农业大学的科研人员一道研发出一种生物制剂，实现了生物有机肥的量产，“吃掉”了大量废物。
看起来一点都不“高精尖”的研发却受到了企业的热烈欢迎。负责此项目的武汉某园艺公司董事长金涛告诉记者：“像我们这样的中小企业要的不是高大上的科技，而是有效解决问题的技术，只要管用、划算，企业就愿意投钱、投产。”
企业需要“切实管用”的成果
在湖北嘉鱼县经济开发区，湖北怡和亚太卫生用品有限公司的无菌车间里，一款成分为HS65+的消毒喷剂正在批量生产。公司董事长杜小兰介绍，这款消毒喷剂不仅能对物表进行消毒，还可对空气进行消毒；不仅无毒无害无刺激，而且遇火不燃烧，有效解决了消毒液不能上高铁的问题。
传统的消毒液要么以酒精为主，易燃易爆；要么以“84”为主，具有腐蚀性。怡和亚太公司调研发现，市场上公众对无毒、无害、无刺激且阻燃的消毒液有较大需求，尤其是家有孕妇或婴幼儿的，在车辆、室内等相对密闭空间进行消毒时需要更温和、友好的空间消毒产品。
“我当时查阅了各种专利、国内外文献，做了大量的数据研究，确认没有现成的技术可用。”武汉大学博士毕业的杜小兰，经营多家生物医药、卫生用品企业，对新技术非常敏感。于是，她想到曾有过合作的袁军团队，希望他们能够为企业量身定制这样一款新型消毒产品。
接到企业科研订单，报请学校有关部门批准，袁军团队迅速开展研究，决定用过氧化氢（俗称双氧水）进行制备。
袁军介绍，过氧化氢实际上就是水剂，适用于医用伤口消毒、食品消毒和环境消毒，理论上完全可以进行空间消毒。但因为过氧化氢有较强的氧化性，过于活跃、性能不稳定，所以一直没有被应用到家用消毒产品中。
针对过氧化氢在消毒领域的应用缺陷，研究人员研发了一种由药用级稳定剂、缓释剂、络合剂、酸碱调节剂和皮肤调理剂组成的过氧化氢协同剂，有效解决了上述问题，研发出一种以过氧化氢为主原料的HS65+消毒液，弥补了“安全的空间消毒产品”的市场空白。
湖北省普林标准技术服务有限公司检测表明，该消毒喷剂对雌雄小鼠急性经口毒性、吸入毒性属实际无毒；对新西兰兔的一次完整性皮肤刺激性强度属无刺激性；对小鼠骨髓细胞染色体未呈现致微核作用。武汉大学病毒学国家重点实验室检测报告显示，此消毒液对新冠病毒（原始株）、甲型流感病毒（H1N1）和肠道病毒71型完全灭活。
湖北嘉鱼县经济开发区纪工委书记雷敏告诉记者，目前湖北各大省级开发区都非常注重产学研结合，着力促成科研成果转化。今年嘉鱼经开区支持辖区内很多企业到武汉建立研发中心，为的就是借助武汉各大高校的科学家力量，为企业量身定制科研成果、技术。
厚植“千帆竞发”的科研土壤
“专注于做应用研究，论文会不会受到影响？”
“会受到很大影响！”
袁军坦言，和那些专注于发顶刊的教授比，自己发表的论文实在太少。不过，在袁军看来，科研成果变成顶刊上的文章固然值得高兴，但看到科研成果变成产品、走向市场，同样值得高兴。更为重要的是，他喜欢那种“科研与企业、与生活、与大众密切相关”的体验感，那种切实解决政府、企业及公众现实难题的获得感。
好在近些年国家越来越重视产学研融合，给研究型教授、应用型教授、教学型教授等不同偏好的教授带来了更大包容空间。
从“黄金十条”鼓励企业家技术持股，到接连出台“新九条”、科技强省建设“1+4”政策，从开展职务科技成果赋权、科技成果评价、科技人才评价等改革试点，到推动“揭榜挂帅”“赛马择优”等一系列科技项目管理改革，湖北省和武汉市不断优化科研创业土壤，科学家的施展空间越来越大。
包括武汉工程大学在内的很多高校，考核指挥棒更加多元，很多科学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性格特点、专业领域特点，或仰望天空，或脚踏实地，为国家、为社会贡献科技力量。
近些年，袁军一直在材料领域深耕。瞄准国家能源需求，他在中国地质大学特聘教授程寒松领衔下，与一些知名企业家合作开展常温常压液态储氢材料的研究，在武汉光谷创业咖啡馆里起步。最近，他又应一些企业要求，开始订单式研发“AB型洗涤液”——简单讲，就是研发出一种蔬菜瓜果洗涤液的同时，配套研发一种中和洗涤液的液体。前者解决蔬菜瓜果上的农药残留、细菌等，后者解决洗涤液的残留问题。也就是说，经过两次清洗，达到既无农残，又无洗涤液残留的效果。“这有望有效防止洗涤液造成的水污染。”
结束一天的行程，返回武汉，临分别前，袁军又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：“为什么研究农药的科学家只研制农药，不研制解药呢？如果研制农药的同时，配上一瓶中和毒性的解药，不就能有效解决农药残留问题吗？”
【中国科学报】https://news.sciencenet.cn/sbhtmlnews/2023/2/373269.shtm
